再见,那个站在高处的船长

这真是令人沮丧的、悲伤的一天,罗宾·威廉姆斯,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演员之一,离开了这个世界。美西时间8月11日中午11点55分,他被发现在旧金山湾区的家中昏迷不醒,12点02分,赶到现场的救护人员确认他已死亡。

一个伟大的演员留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一定是千变万化的,因为他在银幕上留下太多截然不同又都深入人心的经典角色。对于不同的人,罗宾·威廉姆斯可能是《早安越南》里那个每天早上拖着长长的腔调轻快又充满激情地喊“Good morning, Vietnam”的主持人,可能是《心灵捕手》里那个试图打开天才少年心结的心理学教授。就像奥巴马在哀悼信里说的:“他是飞行员,是医生,是鬼怪,是保姆,是总统,是教授,是小飞侠彼得潘,也是几乎所有其他的人。”

可是对我来说,罗宾·威廉姆斯永远是一个船长。是的,一个船长。

那还是遥远的90年代,我还是个刚进大学校门不久的大一学生,在一节英语视听课上,我的美国外教Barbara, 一位美丽的美国中年妇女,给我们播放了一部叫做《死亡诗社》(Dead Poets Society)的美国电影。

我该怎么形容那个下午呢?一个崭新的世界似乎从此在我面前打开了,我第一次知道了罗宾·威廉姆斯这个名字,第一次发现电影可以如此直击人心。约翰·基亭,这个新来的文学课老师,不仅仅是电影里那群孩子的老师,他也成了我的老师,因为他让我第一次学到了在此前18年的教育里从来没有学到过的看待人生和世界的方式。

他说,“我们读诗,写诗,不是因为有趣,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员,而人类,是充满激情的。医学,法律,商业,工程,这些都是高贵的事业,也是维持生命所必须的。而诗歌,美,浪漫,却是我们生存下来的目的。”

他说,“不管别人怎么说,文字和思想是能够改变世界的。”

他说,“你们必须要竭力去寻找自己的声音。因为你等得越久,你就越不可能找到它。梭罗说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之中,你们千万不要变成那样。”

他说,“当你阅读的时候,不要只是去考虑作者是怎么想的,要考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。”

他让学生们要“抓住当下”(Carpe diem),他让他们撕掉课本,还让他们站在课桌上。他说,“我站到桌子上,是为了提醒自己,我们必须经常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事物。”

可是, 在1959年佛蒙特州那个保守压抑的私立预科学院里,这样的教学方式是离经叛道不被允许的。在学校和那些中产阶级家长的眼里,只有努力考上好的大学,以后从事律师和银行家这样的职业,才是孩子们正确的人生选择,而诗歌和艺术是毫无意义的。剧中的男生尼尔,徒劳地与专横的父亲做斗争,最后偷偷用父亲的枪瞄准自己的太阳穴,然后扣动了扳机。

校方逼迫学生们在声明上签字,把尼尔的死推卸到基亭老师的身上,就此把他赶出了学校。在他来教室里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,正在上课的学生们不顾院长气急败坏的阻止,就像当初他教他们的那样,一个接一个站在了课桌上,沉默而带着尊严地目送他离开,在那一刻,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。这个镜头震撼而动人,在我看过的电影里,能够有同样触动的,大概只有《勇敢的心》里华莱士被捕后嘶声力竭震撼云霄地喊出“Freedom”的那一刻可以与之匹敌。

今天,我又想起了这个镜头,想起学生们朗读惠特曼的诗,“哦,船长,我的船长(Oh captain, my captain)”。我相信所有喜欢这部电影的人,都会在心底某个角落,永远地留着一个位置,给那群站在高处的少年,和那个站在高处的船长。我们每一个人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向生活妥协,不再去追求美和浪漫,不再竭力寻找自己的声音。可是Mr. Keating, 我们的船长,他在电影中永生,永远提醒着我们对待生活和世界的另一种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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